请把我们当作“人”,而不是“残疾人”
以前国内大大小小的残疾人活动,都是基于同情、可怜,你哭得稀里哗啦,残疾人不感动。他觉得跟你是一样的,不愿意在那么多人前被同情。 ——广州亚残会开幕式文学总策划朱海
李秀枝:要剪纸,还是要生存?
李秀枝,小儿麻痹,家徒四壁,一家三口拿着低保,上网费都是和邻居分摊,却爱用“幸运、幸福”形容自己。她和丈夫练汉锋是广东不多见的剪纸艺术家,以“梵高”为榜样,夫妻俩为亚运会、亚残运会制作的剪纸被当做礼物送给了亚组委、中残联和亚残奥理事会。现在他们为了生存,也许将不得不放弃自己的“艺术”。
李秀枝为了“剪纸艺术”不惜血本,广州本地的牡丹都是盆栽,她坐着轮椅跟丈夫一起自费去了洛阳,在公园里啃了几天干馒头、干面包,终于剪出了牡丹的“富贵”。(南方周末记者 袁蕾/图)
“老天爷已经对我很好了。”小儿麻痹患者李秀枝告诉南方周末记者。她和丈夫练汉锋以剪纸为职业,亚残运会时,他们应邀创作了《锦绣岭南》,他们是从照片上看到自己的作品被赠送出去的。
李秀枝1960年出生在广州,1岁时得了小儿麻痹症。出生时是健康的,染了病,高烧之后,腿就“很难要得回来了”。勉强站起来,一条腿往前弯,另一条腿往后扭,使不上劲。从那时算起,要到3年后,我国才研制出脊髓灰质炎减毒活疫苗;要到2000年,国家消灭脊髓灰质炎证实委员会才在卫生部宣布,中国已消灭本土的脊髓灰质炎。
她记得1961年是小儿麻痹症的高发期,到1965年流行病又变成了脑膜炎。“像我们这个年龄的人都比较多这种病。”
李秀枝只记得自己的童年很“美满”。“我当年没有被欺负,真的。”李秀枝觉得自己很幸运,小学时刚好赶上“学雷锋”,包括中学,都“一直处在同学们的爱护当中”。幸运和幸福也是李秀枝和南方周末记者谈话中,使用得最多的词,虽然她家徒四壁。“好多同学都是背我上学的。”学校还组织,今天哪几个,明天哪几个。“那时候的人还很淳朴。”同学家里给了一个苹果一颗糖,“还要留一半给我”。
李秀枝高中毕业是1980年,那时高考刚恢复几年。毕业考试总共6科,每科满分100,她考了576分。去报名参加高考,但毛主席说过,要“德、智、体全面发展”,李秀枝根本没法“体”。
那是李秀枝印象里惟一的低谷,消沉了一段时间,她决定去找份工作。命运再次以残酷的形式向她显示了不公:在正常人那里,李秀枝是特殊的残疾人;在民政局那里,李秀枝是普通的残疾人。
根据广州市残疾人联合会向南方周末记者提供的资料,广州市残疾人总数有52万,占全市人口的5.26%,这意味着每20人中,就有一位身有残疾。像李秀枝这样的肢残人士,又在其中占到近四分之一。
到1988年初,李秀枝对找工作心灰意冷,转而想做生意。用自己的双手维持自己的生活,是她那时最大的愿望。
亲戚们起初不愿借给她本钱,认为她不是做生意的料。结果那些钱还真的是打了水漂。由于不善经营,李秀枝4平方米的小食店只勉强维持了一个多月。
不过李秀枝有了个大收获:认识了现在的丈夫练汉锋。练汉锋那时是装修工,主动免费帮李秀枝装修铺面。装修完了,两人也在一起了,第二年两人就有了女儿。
几次搬家,1998年李秀枝搬到了广州泮塘,一直住到2003年。“你们可以到泮塘那边问,人家都知道我们的。”在泮塘的五年生活,是李秀枝过得“最好”的时候。
泮塘也是租公房,前面做铺面,后面自住。租金交给房管局,每月六十多块钱。练汉锋会修理电器音响,就用铺面开了一家小修理店。
两人的老实厚道出了名气,街坊们都推荐,修理电器要去找“大庙旁边那个师傅”:修理电风扇、电饭煲只要几块钱;五保户的老太太拄着拐杖拿电器来修理,零件费一元以内的话,两人就干脆不要钱。“他们多苦啊。”李秀枝告诉南方周末记者。
听说他们收费便宜,一个人拿了一套组合音响过来给他们看,让他们先不要修,看了之后给他报价。练汉锋打开一看,里面保险丝坏了,就直接换了一根。
等那人转回头,夫妇俩就告诉人家说已经修好了。那人气坏了,以为要讹他,不肯给钱。李秀枝也急了,说:“不可能吧?我现在收你五块钱,因为保险丝两块钱,我收你三块钱人工费,你不可能不给吧?”
五块钱?那人一下子愣了,他先前把音响拿到别的地方看过,那边说很多地方坏了,要收他180多元。“你就不能骗骗我,说50元我也给你啊。”李秀枝听了很不解:“就是只要5元啊,我为什么要骗你?”
虽然两夫妇乐善好施,但日子还算不错,可惜好景不长,2003年9月,城市规划,泮塘要拆迁,两夫妇被迫搬迁,赖以生存的铺面没了,生活来源也没了。
搬到了现在居住的汾水小区,与以前一样,李秀枝依旧租政府的廉租房,每月向房管局缴纳房租。47平米的两房一厅,二楼,租金47块钱。
会剪纸的残疾人本就不多,剪得好的更是少之又少。负责亚残运会文化活动总策划的彭挺曾经为了收集资料寻访过,在他所看到的残疾人里,李秀枝的艺术水平是最高的。
李秀枝剪纸的故事跟串珠有关。
那还是2002年在泮塘住的时候,李秀枝会做一些串珠,放到丈夫的修理铺里卖。一个荔湾区文化局的人经过,觉得串珠做得很好,就请李秀枝去做展览。李秀枝不敢相信。直到她找到了荔湾区政府,才知道那人不是骗子。
展览于当年中秋节在区博物馆开始。嫌墙壁太空、单调,李秀枝还照着剪纸书里的图样做了三十多张剪纸贴在上面做装饰。她行动不便,索性就让丈夫练汉锋关铺一个月,她负责创意画图,丈夫剪刻。“没办法,她喜欢,就由得她做啰。”
没想到,这些剪纸非常受欢迎,还被媒体大幅报道。一个东莞人看到报道后,跑到广州来找李秀枝,让他们做剪纸,还给了200元订金,打算做好后拿到香港去卖。结果到现在都还没来拿。“可以说这个剪纸是有他一份功劳的。”
夫妇俩都没什么经济头脑,以前开个修理铺只是糊口,搬到汾水小区后也没有铺面,现在看到剪纸也可以赚钱,两人就顺势剪了下去。
订单来源更多是政府,李秀枝的剪纸常被当作具有广州特色的礼品,送给外宾。给政府做剪纸并没什么报酬,顶多有个材料费,但李秀枝毫不介意。“我就觉得你好奇怪,为什么每次都要问对方有没给钱我。”李秀枝对南方周末记者提高了声调,“他们看得起我才让我们做,要不然连这个展示机会都没有。”
李秀枝觉得自己很明白:自己也不是名家,要不是政府给了这些展示机会,她也不会一步一步剪到今天这么好。要是每次都要求给多少钱,很可能就没了这些机会了。
李秀枝也开始拿奖,用串珠做慈姑、莲藕等“泮塘五秀”参加“羊城精品展”,李秀枝得了“观众最喜欢作品奖”,拿到500元奖金。
但渐渐,拿奖成了负担。以前拿奖可以拿钱,现在得奖,李秀枝还得自己往外掏钱。不久前,她在广州工艺美术协会获了一个金奖、一个银奖,但要拿证书,金奖要自己掏350元,银奖要250元。李秀枝还在存钱,等存够了就去拿。
为了剪得生动,李秀枝还得时不时出去采风。广州市政府外事办处长刘荣华喜欢他们,让丈夫开车带着他们在广州到处去看。但有时还是得自掏腰包。她为了剪纸艺术不惜血本,广州本地的牡丹都是盆栽,李秀枝坐着轮椅跟丈夫一起自费去了洛阳,在公园里啃了几天干馒头、干面包,终于剪出了牡丹的“富贵”。
剪纸并不能给李秀枝家庭带来切实的好处。更多时候,练、李夫妇还是靠着朋友们的帮忙过活。一家三口收入只有每月1230元的低保。去到他们家里,两人会时不时指着某件东西说这是谁谁送的,比如彩电,比如下饭的酱菜。
李秀枝家没有空调,卧室里摆着一台很新的电脑,液晶显示器,硬盘前不久刚升级到500G。跟电脑连接着的,还有打印机和扫描仪——因为腿脚不方便,剪纸的图案,从网上看要比去实地看方便很多。她家开通了包月宽带,不用的时候她会马上断网,1400元一年的宽带费对她来说很难承担,最后她跟邻居一人出了700元,两家共用一个宽带。
两人的晚饭本来只是煮面,一则方便,二则省煤气油盐,为了招待记者,晚饭就变成加了炒鸡蛋和大白菜的炒面。“这个比较香。”练汉锋简短地解释。
女儿的大学也在广州,但远在从化边缘,来回路费就要32块钱。为了省钱,每月只回来一次。
2005年女儿考上大学,面对着高昂的学费以及每月的生活费,要不要继续剪纸,练汉锋很激烈地动摇过。“女儿伙食费都难凑,还怎么支持?”练汉锋会修理电器,要找份工作,并不太难。
李秀枝劝他再等一年,那时两人因为剪纸,受新西兰奥克兰市政府邀请,远渡重洋去了新西兰展示中国民间艺术。“我们都出过国了,你现在支持我,到时我创作出来了就有钱了。”
结果一等就等到了2010年,练汉锋头发也开始白了。剪纸技艺越来越好,但钱依旧没见着。
其实李秀枝也可以通过教徒弟赚一些钱,“我现在是艺术灵感最充沛的时候,把时间花在这个上面总有些不甘心。”
说起现在的梦想,李秀枝有些不大好意思,“我是想剪出最好的剪纸作品,让全世界都知道中国有这么好的东西。”
不过,梦想归梦想,她必须首先解决迫在眉睫的生活问题。两人都没医保,现在已年届五十,再不赚些钱,买份养老保险,两人老了、剪不动了,那时再一生病,那可怎么办呢?
朋友也都建议他们现在要“考虑一下自己”。还有人介绍练汉锋去搞汽车维修,因为他会修冷气、音响,每月能有两三千元。
“但我不做剪纸了,她也没办法做的。”受身体限制,李秀枝大多只能负责创作,剪刻只能由练汉锋来;如果请人,还要给人家工资,“更加难”。内向少话的练汉锋对南方周末记者只反复重复这个意思。
为生活,还是为艺术?李秀枝采访时一直很快乐,惟一一次哭,是自己可能要为生存,放弃剪纸。
亚残运会开幕到闭幕的8天,与何宇轩一样,李秀枝也被安排在星河湾酒店,现场展示才艺。像这样现场展示残疾人才艺的地方,在广州还有几处。
彭挺让她结合亚残运会主题,创作3幅大的,几十幅小的。3幅大的剪纸作品定好要送给亚组委、中残联和亚残奥理事会,几十幅小的就放在现场任取。李秀枝还想多做些大的送给其他官员,但彭挺担心不一定能送到,就只定了这三个组织。
李秀枝很热心,又把小幅作品的数量涨到200张,每晚回屋后跟丈夫继续工作到凌晨两三点,最终小的剪了有两三千张。
“我们只能给她一点材料费,我都不好意思说是多少。”彭挺非常过意不去。亚残运会的赞助远比不上亚运会,彭挺能支配的经费非常有限。“我只能是尽量给他们提供展示自己的平台。”
马丽、翟孝伟:做艺术,不卖苦
失去右臂的马丽在河南一家康复中心遇到自行车残疾运动员翟孝伟,两人开始练习双人舞。开始时,累得不行,差点逃跑,但还是坚持了下来。他们走进《中国达人秀》,他们不愿意靠展示残疾人的痛苦博得同情,他们认为自己和普通人没区别。
开幕式前,马丽、翟孝伟最担心的就是下雨。
他们在场上的舞台是个两米高的台子,四米见方,底下装着轮子,可以被推着在场内移动。台面用的是刷漆的木板。翟孝伟在上面一使劲,就能感觉到脚下的板子在轻微颤动。
马丽最怕这舞台会打滑。她跟翟孝伟要表演的双人舞蹈有好几个托举动作,翟孝伟只能靠右腿和拐杖来支撑着把马丽举过头顶。
翟孝伟缺了左腿,马丽少了右臂。
2010年12月12日,广州亚残运会开幕,马丽、翟孝伟在文艺表演的第三篇章《飞翔》中表演舞蹈《飞翔》。
两人出场时搭成一个“人”字,马丽用身体挡住翟孝伟的拐杖,翟孝伟用身体挡住马丽的胳膊——看不出任何的残缺——他们想用这种编排来传达残疾伙伴们的心声:希望被当作“人”,而不是“残疾人”。
马丽、翟孝伟组合始于2005年。那时马丽已经是圈内小有名气的舞蹈演员,她担任领舞的《黄河的女儿》在2001年获得全国残疾人艺术汇演金奖;翟孝伟则是运动员,是河南省队残疾自行车项目的“头号种子”。
马丽遇到翟孝伟,是在河南省的一个康复中心。马丽正在河南省做汇报演出,一下就觉得这个人的身体条件很好,很符合她的双人舞伴的要求:个子高,身材匀称,左腿高位截肢。
早年因车祸,马丽失去右臂,她希望找一位左腿残疾的来跟自己搭配舞蹈。“这样在一起比较协调。”
戴着假肢、看起来四肢健全的马丽直接就问,你叫什么,你在这里干什么,喜欢跳舞吗?
翟孝伟不知所措,一会以为自己走了桃花运,一会又疑心遇上了骗子。他联想起在大街上卖艺的那些残疾人。
“最后我跟他说不清楚了,我说我送你两张票,你去看我演出吧。”马丽要在郑州的人民会堂领舞《黄河的女儿》和《少女与玫瑰》。翟孝伟带了5位队友一起去看。“我说我们是演员,就混进去了。”
看着肢残的姑娘们在台上舞蹈,翟孝伟很震撼,“汗毛都竖起来”。两个月后,翟孝伟就去了北京,跟着“马姐”学习舞蹈。
新鲜劲过去后,翟孝伟渐渐觉得舞蹈很枯燥。马丽还每天盯着他,除了中午吃饭休息不到一个小时,其他的时间都是练功。“那个时候我就经常像监狱里一样,在窗户上守着,看着外面。”
为了能多点休息,翟孝伟想出一“损招”,排练的时候喊马丽“老太太”。那时马丽天天练功很累,脸色不好,显老,一听这话就非常难过,就随他休息。
练到临近2007年春节,翟孝伟开始琢磨怎么逃跑。“我就跟马姐说,我们家有很多特产,过完年回来给你带。”
马丽听得特别高兴,以为这家伙真的变乖。送走人之后才发现,人家把几乎所有衣服都带走了,只留下练功服。
一直到大年初八,翟孝伟才给马丽回了条短信,说他“要到外面闯闯”。
翟孝伟闯到了武汉,也是残疾人艺术团。他给团里的三四个女孩教跳舞,预备教会谁就跟谁搭档。“就是我教他一年的舞,他把这个舞蹈又教给其他的人。”马丽的《牵手》是根据她个人经历改编,表现一个女孩失去右臂以后的挣扎,然后走来了另外一个男生,两个人互相扶持,相互支撑,手牵手地一起走。
十几天时间,翟孝伟每天很早就起来陪那几个女孩练,一直练到累趴下。恍然间感觉像回到了2006年,他跟着马丽也是这么练的。看着老偷懒的那些女孩,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。
他一下子觉得很对不起马丽。
那时马丽正准备用双人舞蹈《牵手》去参加中央电视台第四届电视舞蹈大奖赛,打电话问翟孝伟愿不愿意继续搭档。如果不行的话,马丽就得用另一个独舞报名。
翟孝伟赶紧同意。报名十几天后,他们就收到通知,可以参加决赛。最终,《牵手》获得群众创作舞蹈类银奖。当时在现场,还包括参赛选手,所有观众都起立为他们鼓掌。
渐渐有了名气,马丽、翟孝伟就成立了文化公司,接受商业演出,还教一些有心的肢残孩子跳舞。他们也希望借此让自己创作的舞蹈能一直传递下去。对这些学生,马丽、翟孝伟并不收学费,管吃管住,还每月给生活费。
但舞蹈是碗青春饭,看着不太能长远,很多学生来了没多久就走,“他们就感觉自己练不出来,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,太难了”。现在跟马丽他们学跳舞的孩子有七八个,呆得时间最长的也不过半年多。
由于舞蹈节目“励志”的色彩更重,演出的范围比较窄,更多是被邀请参加公益演出,费用很少。翟孝伟觉得演出的压力很大,“商业演出的费用要养活我们一大家子”。
2010年,上海东方卫视推出《中国达人秀》,发掘各路草根“达人”同台炫技。马丽、翟孝伟也接到剧组电话,两人欣然参加。“我们就要在这个舞台上展现我们快乐的一面,我们就是一个人,和大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。”“达人秀”中间,马丽他们还跟节目组导演起了小冲突。导演希望他们讲讲自己在背后怎么惨、怎么累,“这样会得到分”。
马丽、翟孝伟都不愿意。“我们玩的是艺术,不需要任何的同情,不参加可以,让我们上去卖苦,坚决不干。”
从励志型转向,也是部分出于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的刺激。
2009年春节前,导演郎昆找到马丽、翟孝伟,邀请他们上春晚。一开始一路绿灯,《牵手》成为春晚第一个通过的舞蹈节目。但到第四次彩排的时候被卡住了。“原因就是我们舞蹈的类型和感情不适合春晚的气氛。”
马丽觉得自己的作品大概悲切了些,每次表演完,别人的评价总是一样,总说“自强不息”。
之后,两人就一直较劲要创作新的作品,要摆脱掉一些“自强不息”的感觉,更多强调视觉上的美感。
为此,他们用轮椅做道具,在舞蹈过程中引入绘画,创作《蝶之恋》、《傲雪》这两个比较唯美的舞蹈节目;还模拟斗牛士,创作《斗牛》。
在被网友评论为“故事大于才艺”的这届“达人秀”中,两人的舞蹈组合成为24强,再成为8强,一路杀入半决赛,最终获得第四名。
《中国达人秀》之后,马丽、翟孝伟的商业演出终于多了起来,“一周大概有四场到五场”。
在这之前,他们已经被邀请去荷兰、土耳其,在加拿大他们被誉为“东方舞神”,在俄罗斯还获得“希望之星”奖。
“现在什么样的晚会人家都说很适合。”翟孝伟主动给南方周末记者透露,“我们现在商演的报酬能达到六位数”。
何宇轩从小与健全人一起学钢琴,黑键白键把他变成“钢琴王子”,他的性格也因此非常开朗,大家都叫他“阳光男孩”。(何宇轩/图)
何宇轩:黑键白键,阳光少年
盲童何宇轩在幼儿园期间,显露了音乐天赋,同时也粉碎了自己的自卑感,如今成为别人眼中“话特别多,也快活极了”的“正常”孩子。亚残运会开幕式上,他护卫国旗,面颊紧贴国旗上,感动了许多人。这也是在国内举行的残疾人大型运动会中,第一次不是由健全人护国旗。
何宇轩的妈妈圣珂心情从云端跌到谷底是在孩子3个月大的时候。
她生的是龙凤胎,出生时儿子6斤半,女儿4斤半。产科大夫给婴儿的状况评分,两个都是满分。
她觉得自己太幸运了,儿女双全,这简直是上天赐的礼物。
她没想到这“礼物”会出岔子。
两个婴儿一天天长大,渐渐,宇轩妈妈发现儿子的眼睛对光线没有反应。等到3个月,带去眼科医院,确诊说是视网膜发育不完全。原因不清楚。
宇轩妈妈寄望于手术,医院给这个3个月的婴儿做了全身麻醉,推到手术室。没想到半小时后就推出来。医生说做了也没用。“那是我最痛苦的时候。”
虽然看不见,但婴儿的成长与常人无异。渐渐,他会坐了,他会爬了,他会开口说话了。“他6个月就会说‘妈妈’。”而视力正常的妹妹要到一个月后才会喊“爸爸”。
何宇轩学爬也比妹妹“先进”。妹妹先学会爬,但姿势很怪异,像“战士在匍匐前进”。哥哥一开始姿势就很标准。妹妹学了一天,姿势才纠正过来。
何宇轩还爱跳,保姆牵着他的手,他站在床上蹦,随着音乐节奏越蹦越高兴,“跳坏了我们家几张床”。
从6个月开始,何宇轩就显示出音乐上的天分。妈妈一放古典音乐,他就会很专注地去听;外婆平时爱唱红色革命歌曲,他也爱跟着学;外婆用钢琴弹《打靶归来》,他能用玩具沙锤打出节奏。一起成长的妹妹就没有这样。妹妹爱的是芭蕾。
确诊儿子只能是盲人后,宇轩妈妈就开始设想,怎么把这个孩子培养得以后可以快乐、自食其力地生活。她决定按照儿子的兴趣来给他绘制成长蓝图。“对我女儿,我就没有要求这么严,因为对我女儿来说,她选择的日后走的道路会很宽,选择的东西也会很多。”
宇轩妈妈决定让孩子去学钢琴,“我觉得音乐对他来说是最好的。”她把两个孩子都送到离家很远的舒曼钢琴幼儿园。幼儿园位于广州市中心的二沙岛,环境幽静但也价格不菲。“但是我并不知道他将来会走什么路,这条路很难,因为学钢琴的孩子太多了。”
何宇轩是幼儿园接收的第一个盲童。入学之前,学校已经给他做了综合考评,觉得他可以胜任跟健全孩子一起学习,但还是要求保姆随行,照顾他的日常生活。
“我不希望孩子生活在真空里。”宇轩妈妈权衡之下,还是狠下心让孩子跟健全人呆在一起。“孩子长大是必然要经历这些的,与其长大再经历,不如让他从小就接受这样的考验。”
孩子的自尊心也确实遭到了小小伤害。大多数同学都是友好的,但也有同学喊他“瞎子”;有同学跟他玩游戏,明明被他抓到了,那人却说你看不见没有抓到我;不小心把人家的玩具碰倒,对方说话就很不客气。
孩子回到家闷闷不乐,不想再去幼儿园。
妈妈只能开导他:下次你跟他说,再耍赖的话我们不玩这个游戏了,你要玩的话我们得遵守规则。如果他每次都欺负你的话,你干脆不要和他玩了,和其他的小朋友一起玩,等到过一段时间以后,他也许会忘了这事,又会跟你是好朋友。
在这个幼儿园,何宇轩的音乐天分开始“显山露水”。钢琴老师教了一首全是用白键弹的乐曲,妈妈带他去朋友家玩,他用黑键把这首曲子重新演绎出来,升了半调,一个音都没错。
幼儿园每三个月开一次观摩会,形式类似正式的音乐会,让每个小孩都上台演奏。何宇轩每次都出类拔萃。同学们开始喊他“钢琴王子”。“就是这一声‘钢琴王子’把他身上最小的一点点自卑都粉碎了,他越来越自信。因为自信的孩子才会阳光、开朗,不自卑。”宇轩妈妈很欣慰。
也正是这份自信、阳光、开朗,让何宇轩被广州亚残运会组委会看中,在开幕式上手捧国旗入场、独奏钢琴,在闭幕式上又把火种保存在采集盒里。
护送国旗入场的任务,以往由健全人担任,今年导演组打破常规,希望能让一位盲童捧着国旗入场。融入社会,这是开幕式导演组对这个角色的首要要求。
负责亚残运会赛前、赛时文化活动总体策划的彭挺,向开幕式导演组推荐了8岁盲童何宇轩。
世博会广东周时,何宇轩在首次为残疾人设立的生命阳光馆里演奏钢琴,也是彭挺推荐。广东省委书记汪洋去看广东周的活动,一小半的时间都在听何宇轩弹琴,他还跑上舞台,站到何宇轩身边,跟他聊天。
“领导问他是哪里的,我是广州的;问他几年级,我是二年级;弹什么曲子,《彩云追月》呀。就聊起来了,聊得还特好。我们之前有人跟他说过,会有领导来看他弹琴。聊着聊着,他突然想起这事,就问汪洋,哎,领导来了没有啊。汪洋都乐了,说我就是领导哇。”
彭挺觉得何宇轩心理特别地阳光。他接触过不少残疾人,或多或少都有心理阴影,性格也比较内向、拘谨。何宇轩一点都不那样,“可快活了”,话也特别多,“他妈妈老是说他,哎你不能乱说”。
开幕式上,何宇轩弹奏了《安逸的小屋》、《宁静的生活》两首曲子,各90秒。他更想弹《小狗圆舞曲》,那曲子节奏欢快,还可以让他炫一下技巧。
“他为什么这么阳光,因为他感觉到大家对他的爱。”开幕式之后,宇轩妈妈圣珂收到很多来自老师、家长的短信,纷纷祝贺她,还有同学开玩笑要把他当成“名人”来喜欢。
彭挺知道何宇轩是在今年初,何宇轩在德国获得舒曼国际青少年钢琴大赛A1组第2名,广州媒体很多报道。为了给亚残运会收集资料,彭挺还去何宇轩家里看过。第一次上门,彭挺还不敢一个人去,怕被当成骗子。“到他家第一句话就说,宇轩妈妈,我们不是坏人。”
在亚残运会的赛时文化活动中,何宇轩还有任务:每天去星河湾酒店演奏一小时钢琴,向居住的各国高级官员展示广州人的才艺。亚残奥委会主席拿督扎纳尔·阿布扎林等人还特意过来听他演奏,跟他合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