帽峰山下的特殊“农场”里有一群可爱的人
在广州市白云区帽峰山下,有一个特殊的农场——广州市康宁农场——这个农场的“主业”不是生产农产品,而是给精神疾病患者提供生活与劳动技能训练。
自2006年正式运行以来,康宁农场已经为200多位精神疾病患者提供了康复培训。有的患者,重新走上了工作岗位。“救一个人,解放一家,稳定一片,社会和谐”,康宁农场的社工、护士和老师们,就是靠着这样的信念默默耕耘着。
8月25日第三次全国残疾预防日前夕,记者走进康宁农场,倾听他们鲜为人知的故事。
与场友同吃同住 社工俘获场友的心
由于疾病的原因,精神疾病患者的康复训练和治疗同样重要。往往会丧失部分生活能力和工作能力。他们从医院出院后,如果没有接受康复训练,将难以返回社区,更不要说重返工作岗位。他们中的大部分人,将被迫“困”在家中。
为了给康复过渡期的精神病患者提供生活照顾、生活与劳动技能训练,2005年,广州市在距离广州中心城区约1小时车程的帽峰山下选址,开始建设康宁农场。农场直属于广州市残联。10多年来,康宁农场本着“救一个人,解放一家,稳定一片,社会和谐”的信念,多角度多层面不断实践,帮助康复者训练。农场广泛借鉴,引进了“复元模式”等康复培训理念,逐步探索出了自己的康复模式。
正值盛夏,记者到访当天天气炎热,早上参加完田间训练的场友回到了宿舍。在一间宿舍内,农场生产部副部长黄楚帆弹着吉他,和几个场友唱起了歌。这样的场景,看上去更像是学生宿舍。
康宁农场社工黄楚帆在病房里弹吉他带病人唱歌。
2008年,从广州大学社工毕业后,黄楚帆就来到了农场工作。在这里,他挥洒青春,从一个青涩的小伙子,成长为了业务骨干。读大学时,黄楚帆就确定了残疾人工作方向,他的毕业论文也以精神病人康复为主题,因此到康宁农场工作,对他而言,专业十分对口,因此他对工作抱着饱满的热情。
康宁农场社工黄楚帆(左)。
但他刚到农场的第一天晚上,就遇到了棘手的难题。农场里有一个年轻农友小俊(化名),患有严重的抽动秽语综合症,总是不停抖动,不停骚扰人,入场初期就成了农场内出了名的讨厌鬼。小俊见到了一个年轻的老师,便一直围着黄楚帆。虽然黄楚帆来之前做过心理建设,但这也超出了他的心理准备,令他感到非常被动。好在一位老同事过来替他解了围。
为了更好地了解服务对象,黄楚帆干脆住进了农场。“那时候,我还单身,除了周末休息,每天都和农友们同吃同住。”日夜生活在一起,一起打球、看电视、讨论、唱歌、跳舞,他很快就与农友们打成了一片。
康宁农场社工黄楚帆。
黄楚帆弹琴、下棋、打球样样都会,他发现,小俊对此非常羡慕和佩服。利用这点,黄楚帆慢慢地给小俊灌输社交礼仪,教他如何与人交往。经过两年多的日夜相处和谆谆教导,小俊逐渐改变了以往喜欢用语言、行为骚扰人的坏习惯,竟成为大家的开心果,并最终顺利回归社会,在一家超市里当上一名理货员。几年前,得知黄楚帆结婚生子,小罗还专门向公司请假回到农场,封了大红包给他“侄女”,在“大哥”黄楚帆的再三推却下,方才作罢。
经过11年的工作,黄楚帆说,就算是我们其他工作人员啥也不干,就算是待着,也会给他们,精神上的支持和同伴的支持。
探索艺术疗法病人作品获奖
孙波是农场的书画老师,他原本是学的设计专业,书法是他的个人爱好,来康宁农场工作,纯属误打误撞。当年,他的妻子报考康宁农场,看到农场在招有书画特长的人,便帮他报了名。
康宁农场书画老师孙波。
此前,孙波没有接触过精神病人,自己能接受并胜任这份工作吗?笔试成绩出来后,孙波特意赶来农场预先探营。“当时保安听说我过了笔试,特意带我在院子里转了转,还带我去楼顶风景最好的地方看了看。”最终,孙波被录取了。
康宁农场书画老师孙波。
虽然并非科班出身,但他一进农场,就即刻潜心于精神残疾人书画康复培训。他购买了大量书籍,学习精神、心理、艺术疗法等相关专业知识。“越看书研究,我越来越发现书法对精神疾病患者非常有用。因为我们国家书法普及率最广,书法也自古就有养身作用,也有研究表明,病人练书法时心率、血压、气息等都有改善。”孙波说,艺术疗法在国外运用非常广,但国内一般采用音乐疗法、园艺疗法,而书法疗法则比较浅显,他决定将艺术治疗的理论运用在书法治疗上。对于比较压抑的人,他让他们将书画作为宣泄的途径,随便涂抹就行;而对于比较狂躁的病人,他则指导他们练楷书。
康宁农场的康复患者在书画课上的习作。
场友阿玉(化名)原本是一个美术老师,初来农场时她的情绪总是很低落,但她在农场书画老师孙波的鼓励和支持下,通过艺术疗法进行康复,不仅病情得到了改善,作品还在市区两级残疾人书画比赛中获了奖。这几天,康宁农场的画室里,正在进行阿玉的“个人画展”。孙波指着阿玉早期的一幅作品说,画中的小女孩郁郁寡欢,但后期的作品人物则露出了微笑,这反映出阿玉心境有改善。
康宁农场的康复患者在书画课上的习作。
随着对精神康复领域的了解深入,研究和探索书法疗法,提高书书法治疗在复精神在精神康复领域的疗效,成为孙波最爱钻研的事。2016年,在农场的大力支持下,孙波考取了广东技术师范学院书法类研究生。毕业答辩时,其硕士论文《汉字书法治疗理论探究及应用研究——以辅助治疗精神分裂症患者为例》获得了答辩专家一致高度认可。
军训体验改善康复者精神面貌
孙波不仅能文,还会武。在大学期间,他入了伍,并于2006年参加了“联合国首批赴苏丹维和任务”。
作为一名退伍军人,孙波有着过硬的军事素质,他深知军人的优良传统和精神品质,可以激发康复者的活力和热情,改善情感淡漠、生活散漫、精神低迷等症状。于是他又开始尝试在精神康复者中开展军训体验培训。
2011年11月广州市康宁农场第一届精神康复者军训体验活动,在整齐的队伍、嘹亮的军歌、整洁的内务、规范的作息中顺利展开了。孙波说,体验的效果出乎他的意料,康复者的精神面貌、自我约束能力、积极主动性、作息习惯等得到了很大的改善。为此,军训结束后,农场专门为孙波颁发了“突出贡献奖”。
2013年,孙波的《军训在精神康复领域应用初探》一文在《残疾人权利研究》上发表。目前,军训疗法已是农场康复培训的一个特色项目,已顺利实施8年。多年的实践证明,军训疗法对规范精神康复者作息,增强自我约束能力,缓解精神意志衰退,提高自知力及社会适应能力有很好的作用。
训练康复者洗澡花了几个月
2005年11月,陈晓华就从医院调到了康宁农场任主管护师,至今她已扎根农场工作了14年。
负责康复人士就业培训有关工作的陈晓华正在给大家上课。
因为精神疾病的特殊性,场友们需要按时服药才能稳定病情,避免复发。身为农场护理部部长,陈晓华的首要任务就是要监督指导病人服药。“他们有时不愿吃药,会趁你不注意把药藏在舌头下面,转头就吐了。”陈晓华说,如果病情会加重,病人重复住院,不仅会带来沉重的经济负担,还会因重复发病导致病情加重,因病致残。
陈晓华说,对于精神病人,药物治疗和康复训练两者必不可少。她介绍,精神病人有两种症状,一种是阳性症状,病人可能会有幻听、伤人的举动,这种症状必须吃药才能控制;另一种则是阴性症状,病人往往很孤僻、懒散,不与人沟通,也不洗澡洗衣,这些症状靠药物不能完全解决,必须通过康复训练才能让他们恢复社会功能。
“精神疾病和别的疾病不同,大家感冒的表现可能都是打喷嚏、咳嗽,但100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可能会有100种表现,有的不洗澡,有的一直躺床上睡觉,有的不与人交流,我们要做的就是针对性地辅导。”陈晓华说。
陈晓华正在给大家上课。
负责康复人士就业培训有关工作的陈晓华正在给大家上课。
场友们许多在病前有稳定的职业,但病后社会适应能力很差,行为与社会格格不入。陈晓华就想办法培养他们的康复意愿。康复是漫长而艰辛的,一个普通的生活技能甚至会花上几个月的时间。曾经有一个年轻的货车司机小赵(化名)患了精神分裂症,发病期终日躺在床上不动,十几天不洗澡,别人远远就能闻到他的异味,但他意识不到。陈晓华给他照镜子,让他看自己的情况,苦口婆心终于让小赵下了床。但是到了冲凉房,小赵开着水却不洗澡。陈晓华只好站在冲凉房外“监督”。冲凉房是特制的,门板可以露出头和脚,陈晓华在外面指导小赵,如何摸沐浴露,如何洗头发,一直等他洗完澡,可是小赵洗完澡后又穿上了原先的脏衣服。有了这次的经验,等下一次洗澡时,陈晓华特意要求小赵将脏衣服脱下来递给她拿走,等他洗完澡后,她再将干净衣服递给他。“对他们,必须有耐心、爱心和关心。通过3个月训练,他终于可以洗衣服,处理好个人卫生了。这就是很大的进步。”
但小赵还是爱终日躺在床上,为了让他下床,陈晓华仔细观察小赵的喜好,无意中发现他喜爱盆景造型。陈晓华专门给小赵创造制作盆景的机会,又让他与人交流盆景制作经验,“这样就锻炼了小赵与人沟通交流的能力和动手能力,他做出好作品后,自我成就感又增强了。这就让他有了生活的希望。”在这里培训了10年后,这位病人康复“退场”了。
康复训练后多人重新找到工作
精神科医师认为,病情稳定的患者适当安排力所能及的工作,比如除草、翻地、采果、缝纫等,能够有效促进其社会功能的康复。然而,要让精神康复者就业困难重重。
2011年起,康宁农场知难而进,大胆开展就业培训,以“社会适应能力辅导”的形式,推荐合适的康复者去合作企业如餐厅、物业公司学习岗位技能。陈晓华在康宁农场还负责就业培训的有关工作。
陈晓华正在给大家上课。
为了去找愿意接收场友的工作单位,陈晓华和同事们可谓踏破铁鞋。本来,国家对用人单位接收残疾人就业有一定的鼓励优惠政策,但许多单位愿意接收的是肢残人士、听障人士等其他残疾人。“我们找过一家企业,对方一听是精神残疾人,连连摆手说:‘哎哟哎哟,那还是算了吧!如果是智障的话,我们还可以接受!’”
像这样受挫的时刻经常会有,陈晓华并不气馁,她也很理解社会普通人士对精神疾病患者的不误解。她说,他们推荐就业的场友都评估过精神状况和就业能力。很多人是因为不了解这种病,总担心精神疾病患者会有暴力倾向,但其实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很胆小,并不会有暴力行为,而且病人经过康复训练后按时吃药,病情也很稳定。
经过努力,农场与一些爱心企业建立了联系。2011年,农场曾推荐了八个场友到市区的一家五钻级爱心餐饮企业当传菜员。当时,为了让场友们适应,师傅们一对一手把手地教。担心工作强度太大,陈晓华请企业先安排场友们在非繁忙的时段工作,再慢慢过渡到繁忙的周六日工作。
8年过去了,这些场友们,有3个女性一直坚持工作到了现在。“在外人看来,一份工作平顺地干8年,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事,但对她们来说,就是巨大的进步。”陈晓华说起,三人中有个年轻女孩,原来在幼儿园当老师。她的父亲下了岗,母亲又患了病,谁知祸不单行,她自己又因感情问题得了精神疾病,以至于曾经脱了衣服满街走,还半夜一个人跑到楼顶上坐着,母亲找到她时,两人抱头痛哭。“去年,我去看望她,远远看到一个客人向她问路,她礼貌地说:‘先生您好,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吗?’然后又仔细地告诉客人如何走。我看到这个全程,很高兴很欣慰,完全看不出她曾经半夜坐在天台上、脱了衣服周街走。”回忆起这一幕,陈晓华非常动情。
按理说,场友们离开了农场,陈晓华可以不用再过问他们的事。但她依然时常给场友打电话、面谈,帮助他们协调人际关系,进行心理疏导。她还会与企业工作人员和家属沟通,全面了解场友的工作和身心状况,出现问题找原因想对策。农场推荐的就业康复者,最长的已坚持工作了8年, 有一位抑郁症的女孩也成功回到曾经工作过的医院,重新成为一名药剂师并且适应良好。陈晓华说很欣慰:“他们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,向社会证明了自己的价值,有了稳定的收入,减轻了家庭负担,由单纯的病人变成了对社会有贡献的人,个人的生活质量得到很大提高,真正实现了回归社会。”
她是残疾人,同时也是服务残疾人的医生
“作为农场的医生,精神病康复者是我的患者,而作为一名残疾人,他们是我的兄弟姐妹,帮助康复者健康地走出农场回归家庭、回归社会是我最大的愿望。”在康宁农场,葛红颖是特殊的一员。身患小儿麻痹症的她既是一名残疾人,也是一名科班毕业的医学研究生。康宁农场里,经常可以看到她拄着双拐忙碌的身影。
葛红颖。
葛红颖是康宁农场的“元老”,在刚筹建时,她就从广州中心城区来到了这里,此前她是正是一名康复医生。“当时我们为了方便工作,还特意在工作地旁买了房子,没想到没过几年我就来到了这里。”她告诉记者,不过她选择这里却是自己申请,“我自己是一名残疾人,小时候经历过漫长的治病过程,这也是我从医的初衷,我希望用自己的能力帮助更多的残疾人兄弟姐妹,因为有时候医生一句鼓励的话,对一个家庭来说都至关重要。而在康宁农场帮助精神病康复者时,我就能找到这样的使命感。”
从2004年筹建时就来到康宁农场,葛红颖在这里已经待了15年。她回忆,刚来这里时甚至杂草比人都高,而且当时特别缺乏医生。“当时康宁农场是想筹备医务室的,至少得有一个医生,我选择了过来;没想到,如今康宁农场还没有专门的医疗机构,我在评职称时也遇到了门槛。”葛红颖笑着说,当看到大学同学一个个都评上高级职称,甚至评上了正高职称,她也非常羡慕,但是虽然她也有很多成就和论文,但苦于无法参加职称考试。不过,话虽如此,她却并不感到后悔,因为康宁农场确实少不了她这个角色。
除了是医生,葛红颖还是多面手。为了给精神病康复者提供更专业、更优质的服务,葛红颖在工作之余广泛阅读学习,医学、心理学、社会学、教育学……功夫不负有心人,经过几年的努力,葛红颖不仅出色完成了各项工作,还先后考取了执业医师、心理咨询师、社会工作师、教师等多种职业资格。
葛红颖在监督康复者服药。
为提高精神康复疗效,葛红颖潜心钻研不断探索,率先将国际领先的“复元”理念融入康复培训工作。复元模式康复培训有效提高了恢复期精神病患者的自我照顾能力、工作学习能力、社会适应能力,增强了康复者战胜疾病的信心,减少了疾病复发,降低了精神病患者肇事遭祸率,对促进精神病患者社区康复具有积极意义。
葛红颖在监督康复者服药。
葛红颖说她有一个愿望,她期盼有一天人们能摘下有色眼镜以平常心对待残障人士;期盼更多的残疾人能无障碍融入社会,乐观自信,自立自强;期盼八千五百万残疾人兄弟姐妹能过上有尊严有质量的生活,在小康路上昂首阔步,共享祖国富强昌盛的荣光。这就是她——一名残疾人党员——最大的愿望。